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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百七十一章 山河永继(大结局)


    后来她总想,不知道那些兽谷,冰渊,白骨原是怎样的,如果她有机会看见,一定会将兽谷踏平,将冰渊填满,将白骨原的白骨归葬,让茫茫雪原一片平坦,再无能伤人害人处。

    她不能参与他惨痛的幼年,不能抚平他旧时的伤痛,但她想好好陪伴他半生。

    可现在,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
    铁慈伸手,轻轻抚了抚腹部,心中无声叹息。

    机关算尽,终抵不过命运无情。

    身后风声凛冽,天地空旷,恍若只剩下她孤身。

    铁慈却忽然回首,对着空风冷雪,淡淡道:“出来吧,师父。”

    风啸得似乎更烈,吹散无数雪花,在半空悠然蹈舞,再静静落下。

    无人应答,连语声都被吹散。

    “你在将军手腕表上留信给我,又何必再躲藏?”

    依旧一片沉静。

    铁慈静默了一会,看看天色,道:“师父,你在等我午夜发作吗?”

    一阵静默后,远处有人笑答:“是啊。”

    铁慈正前方,十丈距离外,两块积雪的大“石头”忽然动了起来。

    云不慈穿一身白色僧袍,端着一把白色的枪,手臂稳定,眼神平静,遥遥瞄准了铁慈。

    她身边是面容憨厚眼神精明的大师兄,没带武器,看见铁慈,还很热情地打招呼:“师妹,别来无恙啊?”

    铁慈宽大的衣袖在风中飞舞,凝视着面前曾经最信任亲近的两个人,颔首招呼:“

    大师兄别来无恙。”

    然后她看了看云不慈的枪,道:“师父是不是瞧不起朕?”

    云不慈挑眉以示疑问。

    “朕这三个多月被追杀,见过这玩意不知凡几,今日师父手持者,应该是最老式的那种了。”铁慈一笑,“师父真自信。”

    “三月追杀,一路逃奔,经脉毁损,伤痛发作,你早已是强弩之末。”云不慈淡淡道,“若再携带高端武器,那就是我太不自信了。”

    “师父为何一定要杀我?”铁慈好奇地道,“现在,你们已经输了啊。”

    云不慈垂眼看了看手腕上的个人终端,从白天开始,终端上便再也收不到任何信号。

    这意味着什么,她心知肚明。

    她有点出神,不知在想什么,半晌点头,一笑。

    “因为输了所以要杀你。否则我何以应对联盟民众的愤怒和联盟高层的质询?”

    “也是,劳民伤财,徒劳无功,你无法交代。”铁慈点头,“不过抱歉,哪怕朕是强弩之末,也绝不会送上头颅,成全师父。”

    “理解。”云不慈也点点头,“你我之间,无需虚伪的寒暄,不是吗?”

    “是啊。”铁慈道。

    然后她伸手入怀,掏出了一样东西。

    云不慈眼瞳一缩,随即笑道:“你居然还留着这个。”

    那是一把银色的小巧的手枪,线条优美简洁,光泽幽微。

    铁慈凝视着手里的枪,感慨地道:“是啊,之所以一直留着,是因为朕一直不知道这居然是把枪。”

    她忍不住笑了笑。

    想起第一次离京前去小楼,收到这个临别赠礼,阴差阳错,以为那是避孕药,还打算哪次不小心搞出孩子来,磕上一颗。

    到头来,避孕药不是避孕药,她想要孩子却没有机会。

    到头来,原来那是师父给她的防身杀器。

    那时候,师父还是对她有几分真心的吧。

    毕竟她教了她十二年,什么都教,却对属于她那个时代的武器和科技一直讳莫如深。

    重明宫师徒谈判那晚,枪声响起之后,她下到地底,一路走一路带走了自己的包袱,其中就有这把用盒子装着的枪。

    放在柜子的角落,落了灰尘,早已忘记。

    多年后开启那一刻,怔然忘言。

    或许是深情厚谊,于那一刻却如此讽刺,她凝视着熠熠闪光的枪身,想着命运的森凉和无奈。

    一路血火,一路挣扎,到得此时,她不会再相信温情。

    她缓缓抬起手。

    手腕一转,枪口对准了云不慈。

    雪原之上,师徒相对,一端枪,一持枪,互相瞄准。

    “曾经听师父说过欧洲中世纪流行的贵族间的决斗。”铁慈道,“朕一直很向往。朕也很认同,这世上的绝大多数争端,最后都会归结为武力的争斗。既然如此,这场争斗不如就发生在你我之间,敬请开枪,到死为止。”

    云不慈不答,枪口稳定如初。

    远处隐隐有震动,地面雪花微微跃动。

    铁慈浑然不觉。

    她视线里只有那个白衣人影。

    她的尊长,她的师父,她的救命恩人,她的另一个母亲。

    她的,生死仇人。

    手臂平举,校正准星。

    轻薄小巧的手枪,应该比不过对面那支枪管都比手枪大三倍的长枪。

    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?

    “砰。”

    两声枪响,因为完全同时,合为一声。

    有人身影一晃,有人伫立不动。

    雪原上雪花飞散,上空纷落的雪停了一停,如白帘忽然被无形的手扯动,出现短暂的真空。

    相距十丈,各有血花爆开。

    落雪地如艳梅葳蕤。

    风从雪原尽头奔来,携碎雪贴上铁慈的脸。

    铁慈依旧站着,肩头一团殷红不断扩大,再顺着肋侧,滴落雪地,留下一个个深红的小洞。

    地面震动愈烈,远处积雪如翻浪滚滚而来。

    铁慈看向云不慈,眼神掠过一丝疑惑。

    她也依旧立着,脸色似乎白了些,身前有一滩血,但衣服并没有破碎,以至于铁慈竟然不能辨认她伤在了哪里。

    血量看起来也不多。

    她轻微地吁一口气。

    不知是遗憾,还是庆幸。

    对面,云不慈笑了笑。

    道:“你好像并没有失去行动能力。”

    铁慈不答。

    自从端木在她体内渗入内力之后,她以药力勉强维持着的经脉彻底崩毁,她不再受午夜那一个时辰的罪,但也从此没有了受罪的机会。

    “所以,愿赌服输。”云不慈将枪抛在雪地里,又从身后拎出一个箱子,放在身前。

    铁慈眼瞳一缩。

    这箱子和将军的那个箱子太像,以至于让人一看见就明白,这里头装的又是灭世武器。

    她盯着云不慈。

    云不慈却浅淡地笑了笑。

    她指了指箱子,道:“里面的东西,有两件,一名‘鼓’,一名‘甘霖’,是联盟硕果仅存的灭世武器,也是比‘调皮蛋’杀伤力更大的终极武器。”

    铁慈一言不发,紧紧地盯着她,肩上的血汩汩地流,她连抬手去捂都不敢。

    云不慈手按在箱子上,道:“这些都可以给你。”

    铁慈毫不动容,等着她的下一句话。

    “我要你答应我,接纳联盟残余民众——假如还有的话。”

    铁慈一怔。

    “将军扔了一颗核武,然后被扔回去了,这叫报应不爽。但是,联盟大多数民众,还是无辜的。”

    “他们想必也剩不下多少人了,管理司的军力几乎消耗殆尽,战争后期军事管制,民间几乎也没有武器,联盟民众现在是真正的难民,不会对大乾造成任何威胁,而他们所拥有的现代科技和工业知识,对大乾却可谓是至宝。”

    “铁慈,你是最有大局观的君主,你该知道怎么做。”

    长久沉默,唯闻长风舞。

    良久,铁慈缓缓道:“抱歉,师父,我不会再信你的任何话。”

    云不慈笑了笑,道:“你不信可以,我这就把‘鼓’和‘甘霖’给用了。”

    铁慈抿了抿唇。

    云不慈张开双臂,囊括了广袤雪原,“反正联盟民众也没活路了,从来不介意拉大乾陪葬,最终便如这雪原一样,白茫茫大地真干净。”

    大师兄忽然道:“阿慈,我们会在迁移之前,提供一批目前最适合大乾的工业农业技术,改良种子,珍稀物种胚胎等等,并最先移交各科类科研人员,同时移交武器侦测系统,在联盟民众通过通道之前,会经过侦测系统扫描,藏匿武器者一律不得入大乾,如何?”

    铁慈依旧沉默。

    云不慈等了半晌,喃喃道:“就这么恨啊……”

    她叹了口气,伸手去按箱子上的按钮。

    忽然一道寒光飞来,直击云不慈的手。

    伴随一声大喝:“我同意!”

    云不慈扬眉,笑了。

    她身旁大师兄一挥衣袖,寒光消失,在半空中化为一缕冰水,正好落在云不慈脸上。

    铁慈回首。

    就看见皑皑地平线上,隐隐出现一条黑线,仔细看才发现,那是大军阵列如铁,逼至近前。

    在大军之前,日光将落之处,一骑泼风般踏雪而来。

    马蹄抛起的乱雪成雾,她看不见那人的容颜,却禁不住扬起脸,弯起唇角。

    一霎间眼眸灿亮如金。

    雪雾越来越大,一片濛濛中有人扑了过来,披着一身日落的金光和飞扬的碎雪,猛地将她扑倒在雪地里。

    铁慈猝不及防,却笑着顺势倒地,两人相拥着在雪地上滚了几滚,彼此蹭了对方一身的雪和血。

    翻滚中他的唇已经急切地找到了她的唇,毫不客气地重重压了下去,压得如此急迫,以至于也不知道谁的唇被磕破,弥漫开淡淡的血腥气息。

    四年分别,三月追杀,无论是两年前的故地重游,还是前夜苍生塔上狂欢一夜,便是相逢也如露如电,眼眸里藏着孤注一掷的必死决心,心中存着时刻预备诀别的怅然,生死存亡近在咫尺,便是欢愉也像是死别。

    直到此刻。

    于艰难困苦和不可能中终于挣得大乾幸存,百姓长安,尘埃落定,终得真正重逢。

    慕容翊死死压着铁慈,也不管大军就在后头,捧着铁慈的脸拼命吸吮,叫铁慈忍不住想到某种狗狗。

    她忍不住笑,伸手推他,“别碰着我伤口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别碰着我伤口。”慕容翊分毫不让,“我腿断了你晓得不?”

    铁慈便去摸他的腿,“哪呢?这里吗?还是那条?”

    “你摸哪呢?”

    “原来不是中间那条断了吗?”铁慈诧异,伸手一捏。

    “哎哟!”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大军阵列于后。

    左边是大乾军队,右边是大奉军队,相隔不过一丈。

    你望望我,我望望你,再看看彼此皇帝。

    再各自转头。

    没眼看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无人注意的雪原那头。

    大师兄默默背起云不慈,转身。

    银白箱子留在身后。

    雪地上留下长长的逶迤的脚印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他们身后,铁慈和慕容翊还在热烈拥吻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云不慈趴在大师兄背上,微微阖着眼,笑了。

    她趴下来的时候,雪色衣衫内鲜血呼啦一下涌出来,源源不断滴落雪地,像是永远也流不尽一般。

    外衫却依旧是雪白的,因为里层隔了一层防水布料。

    透过外衫的缝隙,可以看见胸腹之间,炸开一道巨大的伤口。

    大师兄感受到了背后粘腻,想要回头,云不慈拍狗一样拍拍他的脑袋。

    “看,风景多好,不要回头。”

    大师兄缓缓走在盈膝的积雪中,走入前方一片苍翠的针叶林。

    “师父。”

    “嗯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不想让阿慈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没有为什么……很多事,都没有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日光渐渐没入雪原尽头,天地间一片朦胧,只有近处落雪的针叶闪着细微的光。

    风卷着雪花来自穹窿深处,细碎闪烁,宛如远星。

    云不慈仰起头,吸了一口清凉明澈的空气。

    像隔着时空,看着遥远的世界另一头的家乡。

    看见巨大的庄园,古老的转折的吱呀声不断的楼梯,一层一层旋转往上,攀向满壁的散发着尘灰的陈旧纸质书籍。壁灯里摇曳着昏黄的光。

    小时候她不喜欢这里,这个号称联盟最后的藏书楼,陈旧、古老、灰尘不断。不喜欢那些联盟最后的纸质书,发黄、枯脆、无休无止地生虫子。

    祖母总坐在同样古老的摇椅里,一遍遍地和她说,这满壁的图书,沧桑的老楼,才是云家,是整个联盟最宝贵的传承和财产。

    她说不,联盟已经忘记了这些,他们一颗小小芯片就能放下一座图书馆,他们展开光幕就可以阅读天下书籍,他们的未来是星辰大海,每个年轻人都渴望走出星球,在宇宙中发出自己的声音。

    祖母摸着她的头,笑道,扩张的尽头就是毁灭,如果有那一天,记住一定要为联盟留下星火。

    后来,联盟果然走向了毁灭的尽头。

    于是她来了这里。

    她为联盟而来,早在当年祖母膝下,她便誓言为联盟生存和人类传承献出一生。

    为此不惜任何代价。

    很多年后,有人质问她:“您口口声声民主平等,可您内心里,看大乾百姓,真的是平等的吗?”

    “您说过人命无分贵贱,自由天下同重,还记得吗?”

    “您真的觉得您的目标和行动,是高尚和正义的吗?”

    而她不能回答。

    小时候,祖母指着满壁古书,告诉她,一切的答案,都在这里。

    多年后,她身在极北之地的异时空的茫茫雪原里,看这地阔天长,宇宙万方,日升月落,星光永亮。

    想,答案原来只在路上。

    不走到最后一刻不能明白。

    这捱不尽的风雪,掬不了的月光,留不住的时间,回不去的家乡。

    这未知对错、不求解答的人生。

    她微微笑起来,迎着那方遥远的时空,在徒弟背上张开双臂。

    微微一拢,像拥抱最后的圆满的梦。

    不知何方微光,落在她冷白的脸颊,一点光芒微微闪耀。

    那是先前大师兄拂落在她脸上的冰水。

    凝结成冰,始终不化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天光将亮的时候。

    雪原的针叶林中,多了一座小小的坟茔。

    坟茔前插着一支烟,一个微型存储器,像两柱香烟,在安静的林中沉默。

    一排脚印,穿过针叶林,消失在雪原深处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天光将亮的时候,铁慈忽然拉住了慕容翊的手。

    然后她靠着慕容翊坐了起来。

    直到此时,四面才有人点起火把,耀亮这一方天地。

    慕容翊恋恋不舍地起身,用披风将她罩住,想要将她抱起。

    手却忽然顿住。

    指下的肌肤寒冷如冰,不似真人。

    慕容翊浑身一颤,骇然抬头看铁慈。

    深红的火光映照下,铁慈脸色看不出苍白,甚至微微泛红。

    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,眼神里满满珍惜和不舍。

    这眼神看得慕容翊心脏狂跳,一把攥紧了她的手。

    像从狂喜的天堂忽然堕落深渊,他竟更咽不能成声。

    铁慈只深深看着他。

    要将这最后一眼,看进心底,镂刻梦魂深处,来生亦不能忘。

    茫茫人海蓦然回首,总要第一时间将他寻着。

    这也是四年来第一次清晰的相对。

    他瘦了,略见憔悴,一双眸子依旧乌黑湛然,流光飞水,微微上翘的眼角,挑分外浓密的眼睫。

    时光偏爱,未留光阴痕迹,多年尊贵,更成琼林玉树,水月观音。

    从来都是她心中念兹在兹,最好的那个他。

    她笑,抚上他的脸,一手按住他的手。

    脸却对着狄一苇萧雪崖等人。

    “诸臣工听命。”

    狄一苇一怔,随即上前,一撩衣袍,跪在了雪地里。

    她身后,萧雪崖衣袖空荡,脸色惨白,凝视着她,慢慢地也跪了。

    萍踪站在一边,茫然地看着这一幕,半晌忽然明白了,啊地一声,涨着嘴冲前一步,又停住,转身去拉景绪。

    “你去看看!你去看看!”

    景绪瞟了铁慈一眼,道:“别吵,让她好好说话吧。”

    萍踪如遭雷击。

    铁慈笑了笑,轻声道:“朕不孝,未能为铁氏皇朝留下子嗣,朕崩后,皇朝无嗣,江山难继。父皇将江山交给朕,朕却未能如他老人家所愿,保铁氏帝业万年。”

    “陛下!”

    铁慈摆了摆手,“但其实,何尝有万年江山?历朝历代,国祚多不过五百年,少则须臾更替。反正都是要败在不肖子孙手上的,倒也不必太过执着。”

    狄一苇等人听着,只觉得闻所未闻,从未见过哪位帝皇这么豁达的。

    “大乾的未来,也未必需要一家之姓统治,大乾已经同意接纳联盟,大量先进技术和思想的涌入,迟早会让我们迎来更为开明自由的时代,届时还需不需要统治者,都在未知数。”铁慈喘了一口气,道,“但终究还是需要过渡一个统治者的……慕容,我的江山,交给你了。”

    她偏头看慕容翊,一笑,“不许拒绝,这是朕的嫁妆哦。”

    “我拒绝。”慕容翊暗哑地道,“我绝不允许你丢下我。还记得当年我说过的话吗?若有一日你我背离,无论怎生艰难险阻,我都会一直追着你,跟随你,直到你回头为止。”

    “你也说过,会成全我的一切。”铁慈轻轻抚摸着他的脸,指尖在他眉目间流连不去,“对不起,自始至终,我以江山黎民为重。阿翊啊……为我,为我的江山,活下去,好吗?”

    “不,你的百姓,你的子民,和我有什么关系?铁慈,你明知道我从来要的只是你……我苛待群臣,是为了将来方便你笼络他们,实现朝政平稳过渡;我厚待百姓,是为了让他们拥戴我,将来可以更好地接纳你接纳大乾,我连三公都关在牢里,就等着你收了大奉,让他们为你所用……我做了这一切,甚至为此经受了三次谋逆,数十次暗杀,到头来你说不要?”

    铁慈转头对狄一苇道:“听见了吗?将来如果朝中臣子反对慕容翊为帝,你就告诉他们,大奉从无反心,大奉积极想要回归大乾,慕容翊绝不会亏待大乾,告诉他们,我早已是慕容翊的人,夫妻同体,我的江山,就是他的。”

    狄一苇沉默一叩首。

    慕容翊跪在雪地中,抱着她,失神地喃喃道:“我不该见你的……我不该见你的。”

    铁慈搂住他的肩膀,将脸靠在他颊边。

    她呼出的气息近乎于无,连他的鬓发都没拂动,犹自在艰难寻找着他的唇,慕容翊微微偏头。

    铁慈眼前已经看不见了,却凭直觉,寻着了他的唇,慢慢贴靠了上去。

    附着他的唇边,她的声音近乎气音。

    她道:“别哭,阿翊。”

    “这不是誓言的诅咒……从始至终,你没出国土,你没送上大奉,你没主动见我,是我来见你,是我把大乾给了你,你爹的诅咒,咒不到我的头上,这只是命,只是命而已。”

    “我这一生,许多不如意,然而最终十分满足……因为我爱过你。”

    “一直爱着你。”

    她最后道:“以后,就拜托你了啊,阿翊。”

    唇瓣相贴,属于她和他最温柔最浅淡的一个吻。

    像雪花落在冬末最后一朵梅花上,不惧消失,等待下一个四季轮回。

    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。

    声调悠长又轻淡,让人想起秋夜无声镀上窗棂的霜花。

    天光一亮,便消逝无踪。

    而天光也亮了。

    一线明光,剑般刺破天边那一抹朝霞,抵达茫茫雪原中央。

    那里有遥远的覆雪的针叶林。

    有跪满一地的大军和闻讯赶来的百姓。

    有落雪覆白的连绵青甲。

    有悄然取下的红旗。

    有长空里怆然长唳的巨鹰,张开的双翅遮没雪山的阴影。

    有在鹰背上迎着天风仰头落泪的人。

    有雪地上长跪的银甲将领,天风吹起空荡的衣袖,他的表情一片空白,隐隐却写满了此生难言的憾意。

    有雪地里跪坐相拥的人,有人沉静如眠,有人眼睫凝冰。

    带血的衣袂散落一色皑皑之中,便如开了一地灼灼红莲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阳春三月,花好时节。

    瑞祥殿前大片大片的白玉兰开得高贵又葳蕤,挤挤簇簇的雪白花叶探出深红镶乌金钉宫门,花瓣肥厚洁润,迎门幽香暗送。

    日光越过镶嵌着十八颗乌金钉的宫门,一路延伸过天井和前殿,逶迤过明洁的木质长廊,转入小花园,最后落在了花园最里侧,一方单独辟出来的小小祠堂内。

    祠堂内供奉着神主位,昏暗光线中难辨字迹。

    慕容翊立在神主牌位前,凝视着牌位,忽然道:“阿召,出来吧,我看见你屁股了。”

    神主牌位后,一个肥硕的小屁股动了动,不情不愿地扭动着出来了。

    慕容翊嗤道:“藏头不顾